徐霞客(1587-1641),名宏祖,字振之,江蘇江陰人。在晚明士人皆沉湎科舉功名的時代,他毅然掙脫八股枷鎖,自22歲起便背起行囊,以“達人所之未達,探人所之未知”為志,用三十余年光陰踏遍大半個中國,足跡遍及21個省市區(qū),留下六十余萬字的游記傳世。

江西的青山碧水,是徐霞客畢生探索的重要坐標。他四度踏入這片土地,踏足南昌、九江、南康、饒州、廣信、建昌、撫州、吉安、贛州、南安十余府。他每一次游歷都帶著不同的探索重心,在《徐霞客游記》中留下了跨越二十余年的“江右記憶”。

首度游贛:過境贛東,初見江右

1616年,徐霞客為前往福建,選擇了途經(jīng)江西的線路。他自安徽黃山啟程,經(jīng)徽州休寧入江西鉛山縣,沿信江支流桐木江行至鵝湖山,再向東經(jīng)福建崇安(今武夷山)入閩。

由于徐霞客此次行程主要目的是借道江西前往福建,所以在江西境內(nèi)的游歷記錄相對簡略。在鉛山縣,徐霞客徒步閩贛古驛道“鉛山大道”,記錄“道旁多丹霞赤壁,石質(zhì)赤褐如燒”的地貌特征;登臨鵝湖山,尋訪南宋“鵝湖之會”遺址,考證書院周邊“溪自山出,分注驛道兩側(cè)”的水文分布;途經(jīng)鉛山縣城時,還記錄了信江航運“商船往來如梭,載茶、紙赴閩”的商貿(mào)景象。

徐霞客首次踏足江西,雖行程短暫,卻對贛東北水文地貌、交通商貿(mào)產(chǎn)生了初步認知,為后續(xù)深入江西考察奠定了路線基礎(chǔ)。

二度游贛:專游贛北,匡廬探險

1618年,徐霞客策劃了一次名山游,他溯長江水路而行,順路游覽九華山后,在九江登陸進入江西,隨后探訪廬山,再渡過鄱陽湖,經(jīng)景德鎮(zhèn)進入安徽,第二次登上黃山,而后返程。也有研究認為,徐霞客此行可能還到過南昌的滕王閣和南浦亭。

徐霞客這次出游,主要目的地就是廬山,他對廬山進行了為期六天的全方位考察,留下了《游廬山日記》。他游廬山,像極了現(xiàn)在的“旅游特種兵”,為了歷險探奇,他舍大道不走,選擇從石門澗登山,攀百丈梯到天池,“上攀下躡,磴窮則挽藤,藤絕置木梯以上”,成為史料記載中首位通過石門澗后“百丈梯”險徑的旅行者;為登廬山絕頂漢陽峰,他“攀茅拉棘”;為考察三疊泉,他“從澗中亂石行,圓者滑足,尖者刺履,如是三里”。他為了不留遺憾,兩游石門,繞路遍歷五老峰,從不同角度反復觀賞山中奇景。

徐霞客這次尋險考察,打破了晚明士人游覽廬山“僅走東麓平緩路線”的局限,填補了廬山西麓險徑的文獻空白,充分彰顯出“探人所未知”的科考精神?!队螐]山日記》見證了徐霞客從游覽到考察的進階轉(zhuǎn)變,成為后世研究明代廬山地理與風光的重要文獻。

三度游贛:經(jīng)停贛南,似有深意

1628年,徐霞客離開江陰老家,從水路到浙江,登丹楓嶺入閩,到達南靖看望那里的族叔徐日升,而后繼續(xù)南行入粵,前往羅浮山找鄭鄤,再乘舟北上韶州府,最后通過梅關(guān)古道穿越大庾嶺,抵達南安府(今大余),進入贛南。

遺憾的是,徐霞客贛南之行沒留下游記,只能通過他在其它游記中的只言片語一窺大概。在游宜黃仙巖時,他寫道:“其穿透之隙,正如虔之通天巖,亦景之最奇者也?!彬勤M州的古稱。正是通過這段間接的對比描述,后人得以確信他當年確實游覽了贛州通天巖,且當?shù)鼐吧钊朔Q奇,讓他記憶猶新。游覽通天巖后,徐霞客大概率是從流經(jīng)于都、瑞金等縣的貢水航道,再度回到了福建境內(nèi),結(jié)束了第三次江西之行。

徐霞客這樣的曠世奇人,絕不可能僅僅為了游覽一處風景而進行如此長途的跋涉,他將贛南納入行程,背后應(yīng)該有著更深層、更符合其一生志趣的動機。他對探究各大水系的來龍去脈有著強烈執(zhí)著,此行極有可能是探尋閩粵贛的江河源頭與水系脈絡(luò),完成心中對長江下游重要支流水文系統(tǒng)的拼圖。此外,他并非只關(guān)心山川,對人文歷史同樣充滿興趣。梅關(guān)古道這條連接中原與嶺南的千年官道,是歷史上人口南遷、商貿(mào)往來、文化交流的最重要通道之一,對徐霞客同樣有著巨大的吸引力。

四度游贛:橫貫贛中,系統(tǒng)考察

1636年,年近五十的徐霞客開始了人生中最后一次,也是最為宏大的“西南萬里行”。這是他晚年策劃的一次空前絕后的地理考察壯舉,他決心以畢生學識與精力,深入中國西南腹地,探明長江、珠江等大河的源流,系統(tǒng)記錄各類地貌特征。這次旅行歷時四載,行程萬里,在贛鄱大地揭開序幕。

徐霞客從浙江常山進入江西玉山,開啟了長達83天的第四次江西游歷。從玉山起步,他深入探訪了弋陽龜峰的丹霞奇觀,盛贊其“巒嶂之奇,雁蕩所無”;隨后考察貴溪龍虎山,以“高、秀、峭”三字精準概括其山勢之魂。經(jīng)過撫州時,他記錄下金溪礦業(yè)的興盛、古村聚落的繁華、名山勝水的秀麗,他還專程拜訪了抗倭名將譚綸墓,考察了石鞏寺。行至吉安后,他登青原山、訪白鷺洲書院,對比江右書院之盛況,為追尋先賢文獻,在雨雪中盤桓多日,終獲張宗璉手稿《南程續(xù)記》,最后冒雨成功攀登武功山,并于云海日出間寫下“千峰嵯峨碧玉簪,五嶺堪比武功山”的千古名句,為此行畫上圓滿句號,隨即由永新進入湖南。

徐霞客第四次江西之行歷時兩個半月,不再是一次區(qū)域性的考察,而是系統(tǒng)性研究的全景呈現(xiàn),融合了對丹霞和喀斯特地貌的系統(tǒng)勘察、水系源流的追溯探尋以及對人文歷史的深切關(guān)懷,積累了江西中部最詳實的地理數(shù)據(jù),與此前贛北、贛南的游歷共同在他心中構(gòu)建起完整的晚明江西地理圖景。

徐霞客四度游贛的真正價值,不在于出行頻次,而在于其不斷探索、持續(xù)進階的求知歷程。從青年時初識江西的“地貌素描”,到暮年深入腹地的“系統(tǒng)記錄”,他在廬山險徑、贛江源頭、龜峰丹崖與武功山草甸之間,從一名尋幽訪勝的旅行者,蛻變成一位具有科學觀察精神的地理學者。他不僅用雙足丈量出中華大地的山河輪廓,為后世留下了珍貴的地理考察史料;更以“何處不可埋吾骨”的豁達,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對無垠天地的熱愛之中,使山水與人情交融,升華為一種超越時代的文化符號。今天,他為《徐霞客游記》寫下的開篇之日——“癸丑之三月晦”(即公歷5月19日),已被定為中國旅游日,這不僅是對他個人的紀念,更是對那種丈量山河的家國情懷、始于足下的探索精神的全民呼應(yīng)。

標題:朱虹 楊文:徐霞客遨游贛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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